又是一年清明节,按照习俗,要回乡下去祭祖。我们家没有豪华,快速,避震良好的小汽车,但是因为要带的东西多,又不能坐上“人挤人”的小巴士回乡去,于是我们只能坐着爸爸的重卡(当然没有挂货柜)回到乡下去祭祖。

雾气弥漫的早上,在我们出发之前,爸爸在停满了车子的停车场发动他的宝贵重卡,我站在这台重卡面前,看到的首先是在它的侧面仍然有多年前贴上去的,已经褪了色的,变形金刚的标志,我隐约得记得它,我记得这台车的车牌,记得它的蓝色,我记得多年前我便是坐着这台车,从繁华的佛山一路摇摇晃晃地回来这个尚未熟悉的小城。

上了车之后,我感觉到这是一台有历史的重卡,古老的内设,掩饰不住它所经历的悠长的岁月。我知道,这台古老的重卡是我们家的最重要的谋生工具,是我们家四口人的经济来源,正是有了它,才有了我们家过得还算不错的日子,但这一切真的是这台车做的?不是,是爸爸,多年来,爸爸开着这台古老的重卡一路跑遍千千万万公里,行驶在大半个中国,它的大江南北都净收眼底,无数个昼夜,就像这行驶的重卡一样疾驰而去。

我是家里的长子,还有一个妹妹,但妹妹是女孩子,我是男孩子,从小妈妈告诉我“男子汉,责任大,要有担当才行。”如今我才真正认识到这句话。多年来,爸爸一直只手撑起我们家,妈妈没有固定职业,总是靠着一些零碎的工作赚得一点微不足道的买菜的钱,妈妈的身体也一年不如一年了,我总是感到非常担心她的健康问题,直到一天我从梦中惊醒,认识到我不再是那个趴在床上不愿起来的那个孩子了,我原来已经18岁了,我的父母已经40多岁了,我在一点点变成青年人的时候,我的父母也正在一点点地走向老年了,岁月不等人,我甚至害怕哪一天我们家唯一的支柱也会渐渐变得脆弱,而一种强烈的责任感便会在此时涌上心头。

我们都是理想主义者,有时候甚至在想,我生而为人,是世上最高贵的物种,我有梦想,我要自由,每日悠闲自在,谁不想呢?前几天看到有一个新闻,说是一对情侣把一台面包车改装成房车,走遍大江南北,做一个环国旅行,正如小猛在《农夫渔夫》里说“ 每一个早晨我耕耘在绿野田园,每一个黄昏我守望在乡间的麦田,我会把忧虑都融化在夕阳里。”是啊!歌词和他们的故事真的很美,尽情在诗情画意般的生活中无忧无虑地和自己心爱的人儿生活在一起,这可以说是每个人都向往的理想生活,但理想金字塔下面的是什么?可能就是物质,我们每个人都需要的物质。有人读到此时,肯定认为我是个物质主义者,但是我们没有选择,就连伟人马克思的唯物论也说“物质决定意识”。连我们的意识都是建立在物质上的,我们还能怎么办呢?难道我们空着手,一无所有,和之前那个理想青年一样从祖国的北疆做顺风车一直到南国来吗?

妈妈说“年轻人总是觉得赚钱很容易,我当年也是那样想的,可是结婚以后你不得不面对现实。”有时候,命运捉弄人,爸爸开车出现的风险犹如在大海的一叶小船遇到了大风大浪,有时候,努力会在一段时间里付之东流,加上长期的债务压着我们的小家庭,让人感到喘不过气来,可是爸爸总说“你读你的书,我们的事情不用你操心。”小时候我真的是这样想的,我不操心,这些赚钱什么的事情是大人的,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仍然活在自己的世界中,直到慢慢长大了,我才看清楚爸爸脸上的皱纹,妈妈脸上的愁容,是什么意思,是什么造成的,那就是为物质发愁。有一些人确实不同,不能否认,他们有殷实的家业,许多能干的兄弟姐妹,帮忙撑起家来,自己不用担心,确实无忧无虑,可以坐着他们的车子游遍大江南北。但很显然,我不是这类人,我虽同样生而为人,却有着重担在身,即使现在我尚未高中毕业,但也许很快我便会在半工作中读大学,然后走进社会,真正撑起家来,即使在梦中,我也渴望我能独自养活家人的那一天,如果不能独自一人,起码也要为父母亲减少一个重大的负担,从他们的肩膀上把担子分一大半给我,让我年轻的肩膀接受生活的磨炼,然后成长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大人,然后在担起一个家庭的同时,拥有自己的家庭,并让我心爱的人们过得更好,到那个时候我不再是个消费者,而将成为一个生产者,同时,也会成为一个现实主义者。

我的脑子里,又想到爸爸一个人开着重卡,拉着上百吨货物,在无数个街道,无数个人身边驶过,在无数个路灯的微光下,路过无数个地方。

“即使最平凡的人,也得要为他那个世界的存在而战斗。从这个意义上说,在这个平凡的世界里,也没有一天是平静的。因此,大多数普通人不会像飘飘欲仙的老庄,时常把自己看作是一粒尘埃——尽管地球在浩渺的宇宙中也不过是一粒尘埃罢了。幸亏人们没有都去信奉“庄子主义”,否则这世界就会到处充斥着这些看破红尘而又自命不凡的家伙。普通人时刻都在为具体的生活而伤神费力——尽管在某些超凡脱俗的雅士看来,这些芸芸众生的努力是那么不值一提……” ——路遥《平凡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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